zoty中欧·(中国有限公司)官方网站“老李,你……你别吓我,这上面写的什么?”妻子王秀兰的声音发着颤,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。
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,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能将手机又往她眼前递了递。
手机屏幕上那几行黑色的宋体字,却像一把锋利的刀,要给这本书添上一个意想不到的续篇。
我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蓝色工装,口袋里永远插着两支笔和一把小巧的游标卡尺。
厂里从德国进口的那台最精密的镗床,连德国专家都挠头的问题,是我带着两个徒弟,熬了四个通宵给攻克的。
在那个年代,一个女人想在重工业的国营大厂里当上中层领导,背后要付出的艰辛,是常人无法想象的。
我至今还记得,有一批给军工厂赶制的特种零件,因为一道关键工序的材料出了问题,眼看就要无法按时交货。
厂长急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,几个老资格的工程师凑在一起,除了叹气就是摇头。
她会在大会上公开说:“的想法,很有前瞻性,我们的一些老,要放下架子,多学习。”
墙上除了“安全生产,人人有责”的标语,就只有一张画着各种零件爆炸图的技术挂图。
“我一个大学同学,在深圳那边的一家外资厂工作。他们现在在搞这个,集成电路的封装。”
“这是未来的方向,是电子工业的心脏。比我们现在这些傻大黑粗的铁疙瘩,有前途一万倍。”
她指着图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,跟我讲什么是晶圆,什么是蚀刻,什么是封装测试。
那种感觉,就好像她不是在描绘一个蓝图,而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,不容置疑的事实。
“我把所有能找的关系都找遍了。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我的亲戚,我的同学,我的老领导……他们都觉得我疯了。”
“你有。”她的语气非常肯定,“我知道你有。你父亲前些年单位分的集资房,你们家没有要,最后折现了十几万块钱,这笔钱在你父亲那存着。”
“你爱人王秀兰是厂子弟小学的会计,你们家里的钱,她管得很严。但你自己这几年搞技术革新拿的奖金,加上你平时省下来的,至少也有七八万。”
说完,她没有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,隔着那张破旧的办公桌,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我编了一个精心准备的谎言,说厂里又有一批内部福利房,位置极好,但需要一次清全款,名额有限,机不可失。
我的父母都是最本分的老工人,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,对我这个唯一的儿子,向来是倾其所有。
听我说完,父亲二话没说,从床底下的一个木箱子里,翻出了那个他藏了多年的存折。
接着,我分别找到了我在厂里最要好的两个哥们儿,一个是机修班的班长老刘,一个是电工组的组长小马。
三杯白酒下肚,我红着脸,用“跟朋友合伙倒腾一批紧俏钢材”的名义,向他们开了口。
她走得非常低调,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池塘,只泛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,很快就恢复了平静。
信里说,她的公司已经注册下来了,名字叫“远方电子”,厂房也租好了,第一批设备正在安装调试,让我务必放心。
信里说,她遇到了不小的困难,本地的供应链非常排外,技术上也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,但她有信心,一定能克服。
她说,生意比她想象的要艰难一百倍,竞争对手的打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。她现在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,靠着咖啡和浓茶硬撑着。
信的末尾,她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写道:“建国兄,我们之间的情谊,远超金钱。那张借据,太过生分,也恐会给你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,还望你找机会销毁。你我之间,无需此物。”
我找来一个密封性最好的塑料文件袋,把那张借据小心翼翼地放进去,然后把它压在了家里那个最老旧的樟木箱子的最底层,上面还压着我过世奶奶留下的几件旧衣服。
我按照信封上那个地址,又连续寄过去四五封信,每一封都像是泥牛入海,杳无音信。
我疯了一样地跑到邮电局,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,登记打一个去深圳的长途电话。
再后来,当我再次拨通那个号码时,听筒里传来的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:“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,请查证后再拨。”
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,我看好了一套单位新盖的家属楼,一百平米的三居室,宽敞明亮。
那天晚上,我们家那套小小的两居室里,爆发了结婚二十年来最激烈、也最绝望的一次争吵。
王秀兰的哭喊声,砸碎碗碟的清脆声,儿子在隔壁房间里不知所措的啜泣声,还有邻居在门外小心翼翼的敲门劝解声,混杂成了一部末日交响曲。
可我知道,那根毒刺,已经深深地扎进了我们两个人的心里,日日夜夜都在化脓流血。
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,川流不息的进口轿车,还有街上那些穿着时髦、步履匆匆的男男女女。
我逢人就问,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“远方电子”的公司,有没有见过一个叫“秦悦”的女人。
在那个拥有几百万人口的巨大城市里,找一个存心躲着你的人,比大海捞针还要渺茫。
我把这件事,连同那个叫秦悦的女人,一起打包,扔进了记忆最深处的垃圾堆里。
退休手续办下来那天,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满头白发、眼神浑浊的自己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那个充满激情和梦想的一九九零年,连同那个让我又敬又恨的女人,都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。
晚饭后,我像往常一样,拿起手机,准备给儿子打个视频电话,看看我那宝贝孙子。
每一个字我都认识,但它们组合在一起,却构成了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,甚至可以说是惊悚的信息。
我下意识地,用有些颤抖的手指,去点击手机银行的App图标,我想看个究竟。
可就在我输入密码之后,屏幕上弹出的一个红色警告窗口,让我彻底陷入了恐慌。
银行账户被限制,这对我这样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人来说,是天塌下来一样的大事。
“老李,你怎么了?脸怎么白得跟纸一样?”妻子王秀兰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走出来,看到我的样子,吓了一跳。
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,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棉花死死地堵住了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能将手机又往她眼前递了递,仿佛想让她再确认一遍。
